饺子跟饺子是不一样的。
我家是山东日照岚山区的,挨着临沂莒南,下面是我从小看到的、用来招待客人的饺子:
1、摘菜。
妈妈清早去菜园里割韭菜,韭菜叶弯弯下垂,带着晶莹剔透的露珠。早先割麦子淘汰下来的镰刀头子,现在已锈迹斑斑,手薅一把韭菜,镰刀贴着地面刷拉刷拉而过,就把韭菜提在手上,码在竹筐里。
如果是包芸豆馅饺子,只捡白中透绿的芸豆,因为它有嫩芸豆的新绿,又有成熟芸豆的饱满,白色的蝴蝶绕着芸豆架子蹁跹飞舞,仿佛蟠桃园里姿态婀娜的仙子。
现在没有了菜园,可是自己清晨去菜市场或超市买菜,也是怀着对来客无比的尊敬和虔诚去挑选。
2、买肉。
妈妈给我五块钱,让我去买肉,同时叮嘱我:“跟你大爷说,今天来亲戚,给割点好的肉”。我们村基本都是同姓,卖猪肉的按照辈份我要喊他大爷。
而我有口吃,到了他家,我脸憋的通红,挤眉跺脚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只好把钱先递给他。
我眼巴巴地看着大爷,他拿着剔骨尖刀,在一个铁棍上嗖嗖有声地蹭两蹭,揭开罩在肉上的笼布,刷刷两刀,捏起肉放入杆秤的铝盘里,用粗壮且泛着油光的手指拨了两下挂秤砣的绳,“高高的”。
然后他从桌子腿上绑着的湿稻草里抽出两根,熟练地打了个结,递给我。
我用食指和中指穿过草结,拎着肉从大爷家出来的时候,他家铁笼里的大狼狗,上下翻腾,同时眼睛恶狠狠盯着我,我走的越快,它瞪的越凶狠。
3、择菜。
因为是客人来,所以要把菜择得厉害一些,就是把平时自己吃的时候可去可留的地方都要去掉,只保留最新鲜最完整的部分。
4、洗菜。
我小时候院里是有井的,刚压出来的井水,清冷干冽,浇在盆里,盆里的菜在水流冲击下,如参差荇菜,摇曳晃动。
妈妈总会认认真真地洗上两三遍,然后把菜捞出来控水,菜稍上的水滴落,一开始是涓涓细流,后来越滴越慢。
5、和面。
今年麦季刚收的麦子,刚磨的面,用里面有覆膜的化肥袋子盛着,解开绳打开,麦香味铺面而来,沁人心脾。因为是村里三爷爷开的磨面坊,面磨的有点黄。
妈妈用一半个葫芦瓢,舀出四瓢面,倒在黑色的瓷盆里。边加水边搅拌边揉压,很神奇地将半盆面粉变成了一个光光的大面团。
然后妈妈把面盆扣在面板上,醒面。
6、剁肉。
猪肉是大爷今早晨刚杀的猪,因为天还没亮,惨烈的猪叫又把我吵醒了。
妈妈把肉皮去掉,保留五花,把大块肉切成片,把肉片切成肉条,把肉条切成肉丁,然后是剁肉。
“哒哒哒,哒哒哒”,刀刃穿透猪肉撞击菜板,听起来像是电视里的马蹄声音,又像是小兵张嘎里的机枪声。
7、焯菜。
芸豆是先要下锅煮的,妈妈加上半锅水,把芸豆放进来,扣上锅盖。
她对我说:“你在这烧火,锅开了叫我”。我把麦秸、豆秸塞入灶膛,划一根“泊头”火柴引燃,火就毕毕剥剥的燃烧起来。
烧开了,我喊妈妈过来,她揭开锅盖,热气蒸腾而上直冲屋顶,然后沿着屋顶蔓延,带着芸豆清香充满整个厨房,芸豆也变成了黄绿色。
妈妈从墙上取下笊篱,一边吹着氤氲的热气,一边把芸豆打出来,颠几下水,放在盆里。
包芸豆饺子,不用里面的豆,而我非常喜欢吃豆,因为它面面的,甜甜的,香香的,就像我那无忧无虑的童年。
我不等芸豆凉透就下手拨豆,第一颗豆子一定要迫不及待的塞入口中,慢一秒钟我就会馋饿而死。果不其然,滚烫的豆子烫的我吱哇乱叫。